蜗牛文学>玄幻>无骛 > 檀越 就是卖戏的班子,也没见过似他这么轻巧的……
    看清发出劲风的源头,景柘并未表露过多的惊讶。

    风力的来源是一只鸟,正如景柘此前的预料,只不过,这只鸟并非什么巨翼猛禽,躯干不足一掌,敛翅时显得尤为娇小,毛色不灰不黑,不似时常有打理,颈下埋着绛色与暗金上下绕叠的细纹,粗扫过去,颇似碎石擦出的伤痕。

    平日里没少造访鸟市的景柘,看了好半天,竟然说不上这只鸟的属类,只觉面部似枭,身形似雀,喙尖又相仿于鸦,多看了几眼,又觉得哪种都不像,一头雾水之下,只能延想到鸟主人身上。

    “载只脏兮兮的怪鸟在街上乱晃,这和尚一定有毛病……”景柘循着后背打量僧人,视线愈来愈肆无忌惮,一见“怪鸟”的姿态松弛下来,他便大着胆子,举手朝僧人的肩头合拢。

    忌惮此前扑翅的威力,景柘将动作收得极缓,眼见距离不足一指,指尖稍稍一晃,“怪鸟”倏地惊觉,扑展翅膀,顷刻间收回,等到景柘觉出刺痛,手心已然多了条血痕,沿手腕向下,汨流出一条近一指长的血线。

    僧人神色沉敛,仍是什么都不曾发觉的无辜模样,景柘不堪郁愤,忍不住暗暗啐道:“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,本檀越都见血了,他连看都不看一眼,这样硬的心肠,还好意思成天一口一个‘普渡众生’?”

    尽管不忿,不是僧人动的手,到底寻不出足够的底气发作,景柘遂也仅是按了按伤口,随手将袖口一扯,拽出一根不甚均匀的布条,草草覆上手背,挨到僧人跟前,摇头晃脑地谑声道:“看够了没,能救活不?”

    说毕,又是一阵意料之中的默然,就在景柘转头要走的时候,僧人却意料之外地扬声道:“敢问施主,贵舍在何处?”

    “本檀越在这儿住了十多年,哪里有个‘贵舍’,怎的从来没听过?”趁僧人不觉,景柘寻机瞪了一眼:“这厮莫不是将我看扁了,指示那怪鸟随便吓吓,就敲定他景爷吓破了胆,随口糊弄个地名,便想把他景爷支使得团团乱转?”

    景柘越想越气,忍不多时,竟然甩手挥出一拳,直冲僧人心口而去。

    没有遭遇任何阻碍的一拳,将要抵到胸膛的瞬间,僧人趔趄了一下,施施然回正身形,停在肩上的鸟丝毫不受惊动,非但如此,还似是困得紧了,有气无力地掀了下眼皮,姿态极是慵懒。

    值此之际,景柘忽而生出种感觉——这一人一鸟当中,或许“发号施令”的不是僧人,而是这只看上去“其貌不扬”的“怪鸟”。

    推断尚未得到印证,僧人主动迎上前,对着他指了指地面,景柘看不懂用意,碍于对僧人的鄙夷,更不情愿询问,只能自行猜测:“他是教我去看地上那人?我还什么都没说,他怎就知道我愿意听他的?”

    不情愿被使唤,盘亘不去的好奇更难忍受,景柘循着僧人的手,俯身去看地上那人的脸孔,才瞥到下巴,便即骇得一缩,“这、这人怎……怎的回事,他这脸……怎么烂得这般厉害?”

    单纯说烂,其实并不准确,更贴切地说,应当是枯槁。堆叠的条棱增生在下颌各处,掩去了脖颈的本来形状,面目之上,枯柴般的肤质黑斑遍布,似是被焦油烧灼过,狰狞得难以目视。

    僧人不回答,景柘一处不落地重新看过,念头一转,心中暗想:“这和尚莫不是吓呆了?先前只是不说话,多少还能对一对眼,这一阵连照面也不敢打了,闹不准……就是被这厮吓的?”

    念及此,景柘暗暗有些得意,稍定了定,故意迎近僧人道:“这人多半活不成了,再拉上别人,没提防被他吓去一条命,只怕惹来更大的麻烦,依本檀越看,不如紧赶着动手,将他先抬到无人处,旁的事,拖一拖再商量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这一时间,僧人的目光飘忽得没有着落,根本不像凝神的模样,景柘看得郁愤,抬手便待要搡,却在这时,僧人不声不响地俯下身,一手揽住倒地之人的肩背。

    “装模作样!”景柘低低地啐了声,别着头伸出胳膊,避开僧人的视线,从另一面使力,脚底离地的刹那,两人双双滞住了动作——

    该将尸体带到何处去呢?

    东西面是商铺,北面是官衙,不留神遇上巡查的吏卒,少不了一番盘问,往南是河岸,晨间经过的人,难说不比铺面前多,万一被人注意到,引来围观,难保会惹来更大的麻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