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

    这个夏天实在是太漫长了。

    河面上的小虫还是在成片的绿藻密集处上下嗡嘤,晒得太热时,水里都是细小生物的腐烂味道,垃圾堆里的薄塑料瓶快在烈日下收缩、融化,校门口几排杨树上,该死的知了在叫它们最后一个夏天,叫的像现在立刻就要死,使得路过的,同样在忍受炎热的人们内心也鼓噪无比,刚拿出饮品店的冰镇饮料还是坚持不到三秒,满手融化的水珠废去许多卫生纸,城市街道上,擦着汗发传单的是已经找好暑假工的那一批幸运准大学生……

    这个夏天,好事有,坏事也有,但一切终将会过去。

    时间,是能把记忆变成回忆的东西。

    回忆里,有人相遇,有人分离,有人渐渐被忘去,有人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时光里,固执的守住一些东西。

    那个男生又来了。

    保安亭里,空调开着,小门一关,完美隔绝了外面正午沸腾的热气,茶垢积厚的紫砂杯里是泡好的凉茶,碧海蓝天的老保安队长坐在摇椅上,正在亭子里拿着红方块收音机歪头听每日新闻,有了点白发的头往外一抬,又看见这个一夏天把脸都跑黑了的高大男生。

    他明明是个坏孩子的长相,整张脸气质下沉,个头高的走在路上显而易见,到人面前使人呼吸不畅,却每次来之前都会在亭子前挤出一个大众印象里的好孩子笑脸,谁在值班谁就能收到他一条烟,或者好酒,在你还没骂他的时候,他就问出那一句:“今天愿意见我吗?”

    现在就是这样,他又觍着脸问出了这一句,人长那么高,还要显得自己很低的样子,把腰弯着,脸耷拉在保安亭的窗口:“叔,我真是他同学,你帮我问了没有,你们是不是就没帮我问啊?他不可能不愿意见我啊?”

    虽然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底气,声音与面相不符的虚………很久很久之后,闫戈一直在琢磨一切可能的时候,始终记得。

    他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七天七夜,期间李圆圆跟张斌时常还熬不住,回去换衣服洗澡睡会儿再来,他却是一步没有离开过,时常跟人说两句必要的话时,嘴里都一股味儿,唯一肯动的时候是医院保洁阿姨打扫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让他抬脚,还有生理极限上厕所,其他时间,胡茬子都冒出来一点儿,就那么每天没什么表情的听里面仪器滴滴声,他这副样子,跟许胥明在另一个空病房里商量事情的律师们偶尔出来了都不忍心,有人悄悄的出去给他买了饭菜和水回来,放在他面前,劝说:“吃点儿吧学生……喝点儿吧学生……”

    也有人看他不动,宽他的心,补充说:“放心吧学生,不用许老总吩咐,尽我们的能力,告到那帮王八蛋倾家荡产,一辈子按死在牢里。”

    他们是律师,职业作用的缘故让他们只能这么劝,告知什么时候醒来,那是医生的事,律法讲究严谨,嘴里的话要是随便吐出来,没有专业知识作为依据,到时候还不是给予家属一场空欢喜。

    而闫戈,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,打开盖子吃几口,是让他们快点走,别挡着自己听里头的声音和往里头看,律师们看他肯吃肯喝的,再劝了两句也就走了。

    人一走,闫戈嘴里的饭又吐了回去,盖子合上,塑料袋绑起来,他胃里烧的很,饭到嘴里,舌苔厚的都尝不到味儿,从小到大,身体好的像头壮年能一口气耕十亩地的公牛一样的闫戈,第一次在心里想:“奥,原来胃不好是这种感受啊,真的不舒服。”

    还是李圆圆跟张斌从家里应付完自家父母再应付完闫戈爸妈,来医院时,从小形影不离,一眼就看出他一口没吃,哭着骂着给他嘴里塞些粥米,才使他活命。

    病人本人是不知道时间有多漫长的,如何逝去,如何度过,他们统统不知道。

    他们只是躺在床上,睡很长很长的觉,幸运的,还能做一些很美的梦,睡颜上,表情恬淡。

    嘈杂、纷乱、别人的情感……等等……都与他们无关。

    真正度日如年,附骨疼痛,神思全毁的,另有挚爱之人。